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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章 chapter 7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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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章 chapter 70

一覺醒來, 陸茗瑞轉了轉僵硬的脖子,伸手打了幾個哈欠,迷蒙中睜開眼發現坐在自己對面的大哥已經不見。

許是崩潰罷考, 或者被抓包處決,一夜的變故太大,陸茗瑞也無暇猜想, 他簡單收拾了一下, 靜待著恩科第二場。

第二場是策問, 考生需要對考官提出的政事問題,發表見解, 提出對策。

策問的答案沒有完全標準的範式, 對策不一而足, 但不應脫離實際,能做到引經據典,言之有理即可。

此場考試的難度在於策問涉及範圍廣,涵蓋農生,工商, 軍事等各個方面。考生必須對歷史和政事足夠了解, 才能融會貫通, 應對自如。

否則, 如有些考生看到水利一題, 一字寫不出來的時候, 就真的是叫天天不應, 叫地地不靈了。

陸茗瑞考這場時並不似第一場時那麽緊張,他熟讀史書, 又常看閑書,知識儲備足, 遇到生僻的冶金題也能寫出自己獨特的見解。

故此場,他洋洋灑灑,趕在顧方池前寫完,但為了不冒頭,生生把自己壓到了第十位才交了卷。

時間邁過第三天,恩科考得就不僅僅是才學,而更多在考舉子們的體力和承受能力。

三百號考生烏泱泱擠在簡陋的考棚,吃喝拉撒睡俱在此處自己解決。流動的空氣裏夾雜著各種各樣的味道,彌漫回蕩在這方圓不到幾十裏的貢院。

陸茗瑞一開始被熏得頭昏腦漲,時不時扒拉出自己的一角裏衣,猛嗅一口未被汙染的皂角味來緩緩勁兒。

後來,等到第三場經義開考的時候,他對這股臭氣烘烘的怪味已經見怪不怪了。他坦然地想,要不是現在處在秋末,估摸著他自己都得被青蠅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一堆。

經義也就是俗稱的八股文,考官挑經書的一句、一節或者一段,考生會圍繞這一主題,按照八股文的形式,破題,承題,起講,入題與四顧,結束寫構。

八股文自陸茗瑞熟背過四書五經後,就被夫子耳提命面地教導著。如何破題,何時起股,由哪句入股,都有嚴苛的規定。

他少時貪玩,一直不明深意,長大再看,也沒體會出個所以然來,只當按照規矩寫,不求有功,但求無過。

經義一科,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沒有像前幾次會考一般出截搭題,而是選了單句的大題,文句和句意完整,不會有審錯題的風險。

題目是不少考生初次寫八股文時就接觸到的,“見義不為,無勇也。”出自《論語·為政》,理解起來並不困難。

許多顫抖恐懼的考生在看到題的那一剎那,也不抖了,心裏樂開了花,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。

子曰:“非其鬼而祭之,諂也;見義不為,無勇也。”祭祀不該自己祭祀的鬼神,那是獻媚;見到合乎正義的事而不做,那是沒有勇氣。

評卷時,考官會從破題句先看,八股文文體程式規定只能用兩句破題,若兩句之內未破解出題意,或涉及孔孟之聖賢時未用代字相稱,即算此篇文不合式,可直接黜落。

破題做得合式,承題起講時,看其是否順口氣,若此氣不順或順錯了,也可將此卷黜落。

此題意思並不難理解,破題兩句之間也有所得。但到了承題起講時,很容易將這口氣順得不貼切,語意做不到一氣相生,文脈和層次理不清晰。

將人人皆知的道理如何講出新意和道理,讓考官一眼就心生歡喜,並不是件易事,也極考驗先前求學的夫子的功底。

因為“見義不為,無勇也。”這題人人都寫過,也都受過夫子們的指正,同一個書院出來的考生可能寫得俱是相近的觀點和論述順序。

陸茗瑞為求穩妥,沒選自個獵奇的路子,而是按照少時夫子所教,老老實實穩紮穩打地寫完了全篇。

他曾入上學房求學,那時謝毓還是謝珣的伴讀,他們共同的老師是當朝的首輔徐大人。

徐首輔現已年過花甲,雖未致仕,但不再收徒講經久矣。並且徐首輔兒子們早已進入朝廷為官多年,可以說,擠滿了三百號舉子的貢院裏只陸茗瑞得過徐首輔的真傳。

故他自以為求穩不出新意的八股,實則比地方鄉野考上來的舉人們所寫的經義,光破題立意便超出了一大截,極對京城考官的胃口。

顧方池自不用說,他自三歲開蒙,一直被爺爺顧閣老手把手教導,像是此類單句的大題,他每一題都至少練過五遍。

時光匆匆,到了第六日上午,陸陸續續開始有人交卷離場,顧方池是第一個。

他前兩場都是第一個交卷,到了最後一場本想不再做出頭鳥,待其他人先交卷。

可夜裏寒潮侵擾,他醒時便覺喉嚨又腫又痛,喝了幾口水也不見好,還時不時地爆發出劇烈的咳嗽。

他知道,自己怕是惹了風寒。趁著病情不算嚴重,他迅速謄抄了自己的文章,檢查無誤後,沒等天光大亮就出了貢院。

門口靜悄悄的,偶有冷風吹過,肉眼只見兩側排排軍士,一路延伸至街道盡頭,與京城的主街京大街相連。

顧方池提著考籃,拖著虛弱的病體,一邊不時捂住口鼻巨咳,一邊緩慢地向著街道盡頭走去。

他臉色煞白,風拂過凍霜晨露,從他的袖口鉆入單薄的中衣,凍得他牙齒不停地打顫。他難受極了。

他打算先去京大街找一開門的鋪子取暖休息,他入場前給侍從長明說,他最早也得第六日近午時才會出來,要他辰時三刻來接他即可。

誰知,他會趕上風寒。他原以為自己即便不善騎射,身體應該也算硬朗的。

顧方池費了好大勁才走至了盡頭,站到京大街上。京大街是貫通京城南北的主街,有許多有名的商鋪,滿座樓和滿香閣俱在此處。只是離貢院所在的街有些遠,顧方池要是想去,還需要走半個時辰左右。

顧方池站著,腰板挺直,頎長優雅的身姿在空蕩的街道上更顯寂寥。

他欲進不遠處的一家書鋪躲躲寒風。可剛準備擡步向書鋪走去,又生生地收住了步伐。

因為他猛然發覺,自己渾身上下連半個銅子都無,只有一枚先前被軍士收走但後來又還給他的玉佩,刻著他的尾字池。

沒有錢,如何能夠堂而皇之地進店。他飽讀聖賢,又是剛考完會試,他定在原地,羨艷地看著書店透出來的暖光。

其實,他倒也可以拿玉佩充作抵押,等長明來了拿錢將他贖走。不過他想起孔夫子曾說——子曰:“孰謂微生高直?或乞醯焉,乞諸其鄰而與之。”

“誰說微生高這個人直爽?有人向他求點醋,他卻向自己鄰居那裏討點來給人家。”

他用玉佩抵押,與微生高拆了東墻補西墻有相似之處,實非君子所為。

正巧此時,一道女聲宛若天籟在顧方池耳邊響起:“顧公子。”

他轉頭,正見陸茗珈探出窗外沖他莞爾一笑,恍如煙花三月的揚州春風。

陸茗珈來接陸茗瑞回府。陸茗瑞本說同家裏人說好,要到下午黃昏時刻才出考場,不必早來。

但陸母幾天不見兒子擔心得緊,天剛蒙蒙亮,就讓小年兒趕著馬車帶著陸茗珈來了。想著小年兒做事沒有女兒家心細,萬一陸茗瑞出什麽事,陸茗珈也好幫襯一二,拿個主意。

“顧某見過陸姑娘。”他的手已被凍得青紫,一句話說不完全就開始不住地咳。

陸茗珈見狀,讓小年兒忙拿了原本幫陸茗瑞帶的大氅給顧方池披上。

“多謝姑娘。”

“顧公子可有空,隨我去前面的書鋪選幾本書?”早在顧方池剛進了京大街,陸茗珈就眼尖地發現了,小年兒把馬車停在隱蔽處,她以為顧方池不會停留太久,便沒有主動打招呼。

直到顧方池狀況瞧著實在不好,仿佛風一吹下一刻就能倒地不起了一般,她秉著救死扶傷的助人心態才喊住了顧方池。

剛剛顧方池確實望了書鋪很久,她猜是想去又因為某些原因去不成的緣故,而且,她雖有心要顧方池進馬車取暖,但孤男寡女終究不妥,於是開口提議去書鋪,問顧方池的意見。

“那就有勞陸姑娘帶路了。”顧方池裹緊大氅,感覺暖和好受許多。

書鋪不打烊,掌櫃窩在暖爐旁邊看書烤火,日頭未全冒出來,便有客登門,他倍感驚奇,見來者氣度不凡,忙招呼問道:“貴人們是想要何書啊?”

“貴鋪可有《入蜀記》的上卷?”來都來了,陸茗珈索性問了自己苦尋的一本游記。

她在陸茗瑞那裏看過下卷,但上卷由於印刷年代久遠,陸茗瑞也未可得。陸茗珈沒去過蜀地,對這本游記裏描寫的蜀地人文風光,十分感興趣。

“這個......”掌櫃摸了摸自己的羊角胡子,嘖了一聲:“還真不太好找,貴客們不妨坐著等一下,小的替姑娘仔細找找。”

掌櫃的把靠窗的一方桌椅清掃出來,又奉上了幾盞熱茶。

炭火霹靂吧啦地跳動著,一杯熱茶入肚,顧方池頓覺通體舒暢。

兩人攀談寒暄了一陣,陸茗珈得知顧方池還未有人接,就讓小年兒幫忙去顧府叫人。

“哎呦,真是對不住姑娘,小的找了許久,實在找不到姑娘所要的《入蜀記》上卷。”掌櫃的一臉歉意地賠罪道。

“那您也不用再找了,我們倆在這看會兒書,付些茶水錢就好。”陸茗珈沖掌櫃善意地笑笑。

顧方池心意一動,礙於掌櫃在此沒有聲張,自去書架取了兩冊樂史的《天平寰宇記》,遞給陸茗珈:“陸姑娘可以看看,和《入蜀記》行文風格類似,講的也是各地的風俗民情。”

顧方池除了四書五經外,也喜歡看些志怪文人的游記小說,方才陸茗珈提到《入蜀記》他還好一陣驚喜。

陸茗珈道了謝,接了過來。

兩人對坐看書,除顧方池偶有咳嗽,陸茗珈問詢外,再無交談。

一股難得的靜謐安心在顧方池心裏默默流淌,他看著眼前的少女烏黑如綢緞般的長發傾瀉而下,柳眉彎彎,恬美淡雅,原本平靜的心泛起了點點漣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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